《卫报》| 欧拉伯迷思:极右翼阴谋理论如何成为主流思想
图为网站文章截图
图片来源: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9/aug/16/the-myth-of-eurabia-how-a-far-right-conspiracy-theory-went-mainstream
《卫报》| 欧拉伯迷思:极右翼阴谋理论如何成为主流思想
作者:安德鲁·布朗(Andrew Brown)
译者:周孟瑶
法意导言
本文介绍了欧拉伯思想,即欧洲的阿拉伯化,认为自由主义者将自己的城市交给了伊斯兰和穆斯林。在穆斯林与欧洲社会频繁冲突的背景下,本文回顾了欧洲对于穆斯林的思想演变,包括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福尔德、曼吉赛尔·利特曼等人的思想和经历。本文于2019年8月16日发表于《卫报》,作者是安德鲁·布朗(Andrew Brown)。
反伊斯兰意识形态曾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局限于互联网的黑暗角落,如今在西方的日常政治中随处可见。这是怎么发生的?2011年7月,恐怖分子扔下一枚汽车炸弹,袭击了宁静的欧洲首都,随后一些报道称多人死亡,从而引起众人困惑。第一波关于谋杀案的消息传来时,媒体保持谨慎,拒绝透露袭击者的身份,而有一小群在线评论员则立即做出反应。他们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及究竟该责备谁。
“这一事情的发生不可避免,”一位匿名评论者解释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欧洲其他国家数年来一直宣扬包容多元文化,过不了多久也将会尝尝个中滋味。”
“欧洲一直充斥着有毒的寄生虫,”另一名评论者解释道。“只要他们蹂躏国民并摧毁这个国家,一切都没问题,他们就是这么做的,”第三名评论者如是说。
随着消息的恶化,这群人变得更为快乐和自信。汽车炸弹爆炸后,有报道称附近一个青少年营地发生大规模枪击事件。对于能够证实伊斯兰的危险性,评论者“几乎是喜极而泣”。“孩童营地的大屠杀,”另一个人说,“是对伊斯兰教有多么邪恶的一则令人作呕的提醒。”
在报道奥斯陆市中心发生炸弹爆炸的最初几个小时后,一些疑虑浮出水面,给爆炸案蒙上了一层阴影:“枪击的目标都是善良的小左翼分子,不管凶手的真实动机如何,他不会被渲染成右翼极端分子吗?”一人问道。
有消息开始表明:攻击者可能是一名“高大的北欧人”,其中一名自称为“福尔德曼(Fjordman)”的评论员意识到这场灾难的本质:“从最近消息判断,这场灾难很有可能是又一个‘蒂莫西·麦克维’(Timothy McVeigh,译者注:美籍右翼极端主义分子,其摧毁俄克拉何马州一栋联邦大楼,造成168人死亡、近600人受伤)所为,而非穆斯林所为”,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如果事实却是如此......我担心,这事实上会摧毁我的国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像我这样的人员的工作状态会因而变得异常困难。”
事实远比福尔德曼所担忧的还要糟糕。穆斯林并非造成奥斯陆大屠杀的罪魁祸首,这是白人至上主义者安德斯·贝林·布雷维克(Anders Behring Breivik)的杰作。布雷维克在奥斯陆引爆了一枚炸弹,造成8人死亡,随后在挪威工党(Labour party)组织的一个青年营地射杀了69人,其中很多是青少年。根据他在网上发表的宣言,布雷维克直接受到了维也纳之门(Gates of Vienna)的启发——在他的大屠杀当天,所有这些评论都出现在维也纳之门(Gates of Vienna)这一博客上。该博客后,布雷维克将为其谋杀辩护的意识形态称为“维也纳学派”(The Vienna school)。
福尔德曼(Fjordman),他的真名叫彼得·艾尔·诺斯沃德·詹森(Peder Are Nøstvold Jensen),现在默默地生活在挪威省级城市。在大屠杀发生后的数周内,他向一家挪威小报透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由于中东论坛(Middle East Forum)资助的有权有势的律师的介入,他成功地避免了在布雷维克的审判中出庭作证。中东论坛是一个美国右翼团体,后来在英国赞助了汤米·罗宾逊(Tommy Robinson)——真名斯蒂芬·亚克斯利·列侬(Stephen Yaxley Lennon)。尽管如此,詹森对布雷维克的影响无论多么间接,该影响都相当巨大。
福尔德曼曾写过一篇博客文章《欧洲独立宣言》(European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布雷维克借用了标题的一部分,布雷维克文章中的众多章节只是转载了福尔德曼在不同博客上发表的文章,大部分博客来自维也纳之门(Gates of Vienna),但也有来自一个名为《布鲁塞尔日报》(Brussels Journal)的极右翼、强烈反对欧盟的网站。
维也纳之门(Gates of Vienna)过去是、现在仍然是由来自华盛顿特区的美国计算机程序员爱德华·“内德”·梅(Edward “Ned ” May)管理。9·11恐怖袭击后,维也纳之门是首批敦促美国发起战争的博客之一,几乎可以肯定,它是最狂热的反穆斯林组织。它的名字来源于1683年奥斯曼土耳其军队被波兰军队击败时对维也纳的围攻。这一名字的基本论点是,这只是漫长战争中的一场战斗,欧洲及其文明仍在不断受到穆斯林入侵的威胁。
图为维也纳之门网站首页截图
图片来源:https://gatesofvienna.net/
在这些五花八门的在线论坛上,故事总是千篇一律:一个自由派阴谋集团与敌对的穆斯林势力合谋,把体面的劳动人民交给伊斯兰教。这是那些自称为“反圣战”的博主创造的迷思,至今仍然充满活力,博主们聚集在维也纳之门和其他志同道合的网站上,激发了布雷维克的暴力行为,也激发了种族主义极右翼政党的报道,这些政党在过去十年改变了欧洲政治。
所有这些后来的阴谋论都是从一个有关当代伊斯兰恐惧症(Islamophobia)的创始迷思中获得灵感:一个被称为“欧拉伯”(Eurobia)的虚构阴谋,旨在摧毁欧洲文明。这是詹森(Jensen)所提倡,布雷维克所遵循的原则,是一场改变世界的运动背后所隐藏的基础。
“欧拉伯”的概念一度只有限地活动于互联网上较为古怪的角落,如今在美国、澳大利亚和欧洲大部分地区的日常政治中显现:当特朗普在推特上发布有关伦敦刺杀事件的消息,并错误地宣称德国的犯罪率“大幅上升”时,他援引了被福克斯新闻(Fox News)视为事实的“欧拉伯”迷思,即欧洲自由主义者已将自己的城市交给穆斯林罪犯。
人们普遍认为,精英阶层合谋将穆斯林移民推到本国人口中,这也是阴谋论。这个阴谋论在最初的一些博客和留言板上得到了滋养,在9·11之后开始出现在主流话语中,然后开始有了自己的生命,尽管其背后的假定事实被证明是荒谬的。这是一场揭示半真半假危险性的一课,半真半假不仅比真理更有力,而且往往比谎言更有力。
“欧拉伯”(Eurobia)一词于上世纪70年代创造,出生于埃及的犹太妇女吉赛尔·利特曼(Gisele Littman)让该词重现于世。利特曼在苏伊士运河危机(Suez crisis)后逃离开罗前往英国,1960年和其英籍丈夫搬到了瑞士。她以Bat Ye 'or(希伯来语,意为“尼罗河之女”)的名字写作。20世纪90年代以后,她出版了一系列的法文书籍,文中提出了一个大阴谋论,即在法国精英的领导下,欧盟实施了一个秘密计划,把欧洲卖给穆斯林以换取石油。
图为吉赛尔·利特曼
图片来源:谷歌图片
利特曼故事中最初的反派角色是查尔斯·戴高乐将军(General Charles de Gaulle)。戴高乐曾领导法国抗击纳粹,并可能是法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保守派政治家,局外人很难理解戴高乐是如何被重新塑造为一个为了金钱而背叛西方文明的人。但是利特曼在法国生活多年,法国极右翼憎恨戴高乐,甚至多次试图暗杀他。戴高乐和维希政府(Vichy government)打过仗,他也承认在漫长而血腥的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Algerian independence)中失败——以牺牲法国基督教殖民者为代价,让一个阿拉伯穆斯林国家获得了自由,这些殖民者不得不退到法国(他们的后代构成了让·玛丽·勒庞(Jean-Marie Le Pen)领导的国民阵线(National Front)的中坚力量)。
法国极右翼认为,同意阿尔及利亚独立是一种背叛。戴高乐于1958年从退休状态中被召回并重新掌权,因为他被认为站在殖民者一边参加了战争,而这场战争遭到了大多数左翼人士的反对。因此,在极右翼势力看来,地中海似乎成了敌对殖民主义(基督教和穆斯林)之间漫长、不断转变的斗争的前线。在这场斗争中,穆斯林在阿尔及利亚赢得了巨大的胜利。他们重新往前挺近,将会在何处停下来呢?
在她的埃及经历(1956年,法国军队与英国和以色列一起入侵了埃及)的框架下,利特曼的论点是,伊斯兰教赋予其治下的所有非穆斯林人二等地位。这种“dhimmitude”的状态——利特曼的一个新词,意思是在“被迫皈依、奴役或死亡”的痛苦下服从伊斯兰统治——现在将扩展到欧洲。
根据利特曼的描述,她的书描述了“欧洲从一个有着重要的后启蒙世俗元素的犹太——基督教文明,发展成一个屈从于圣战意识形态和传播圣战的伊斯兰强国的后犹太基督教文明”。
她在一些毫无责任的沉闷和默默无闻的委员会中看到了大阴谋的触角,比如欧洲——阿拉伯对话(Euro-Arab Dialogue),这是欧洲经济共同体和阿拉伯联盟在70年代建立的一个机构,旨在促进各地区之间更大范围的讨论。2006年,她的阴谋论被以色列历史学家罗伯特·威斯特里奇(Robert Wistrich)斥为“布鲁塞尔长老们的协议”,但更重要的是,他选择了一个地方来挑战她的观点:即在耶路撒冷举行的一个反犹主义会议上,尽管她没有学术地位,但还是受邀参加了这个会议。她在会后告诉《国土报》,9·11事件改变了利特曼的一切:“在美国,我确信9·11袭击唤醒了人们,包括以前忽视我的犹太社区,因为它更属于左派。”
她向《国土报》解释了她对欧洲的展望。“我们现在正走向欧洲的全面变革,欧洲将越来越伊斯兰化,并将成为阿拉伯和穆斯林世界的政治卫星。”
这就是挪威人詹森为之着迷的想法,他把这个想法以“福尔德曼(Fjordman)”的角色传递给安德斯·布雷维克(Anders Breivik)。
图为安德斯·贝林·布雷维克(Anders Behring Breivik)
图片来源:https://www.guancha.cn/europe/2016_04_21_357696.shtml
詹森在欧拉伯(Eurobia)的信徒中并不常见,因为他对穆斯林世界有一些了解,甚至会说阿拉伯语。他是挪威一位社会主义政治家的儿子,曾在开罗学习阿拉伯语——他早先在卑尔根大学学习过英语(他写得很流利)、俄语、阿拉伯语和中东历史。2000年,他在挪威接受了当地一家报纸的采访,热情地谈到了他在埃及的东道主:“在旅游区之外,你会遇到友好、热情、好奇和开放的人,他们想要了解你。我已经成为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们被邀请到他们家里,一起聊天,一起抽水烟。”
这是詹森第一次接触伊斯兰教,9·11袭击发生时,他还在开罗。他说,他看到当时有一些穆斯林在庆祝这场屠杀,他还看到挪威报纸没有报道此事。第二年,他在被占领的约旦河西岸有争议的希伯伦市为挪威难民委员会工作。与在以色列与巴勒斯坦人合作过的斯堪的纳维亚人不同,他认同以色列人。他在特拉维夫一家酒吧侥幸躲过了自杀式炸弹袭击,他的两名同事在去年的另一起袭击中丧生。这段经历加深了他对伊斯兰教日益增长的恐惧和厌恶。
他和他的朋友们一直是巴勒斯坦恐怖主义的受害者,而挪威媒体采取了普遍支持巴勒斯坦的路线,这一事实有助于让詹森相信,伊斯兰教是对欧洲文明存在的威胁,而政治正确的当局却故意忽视了这一点。詹森和利特曼一样,似乎也不承认巴勒斯坦人意识中有任何民族主义的成分:巴勒斯坦人要么是阿拉伯人,要么是穆斯林。事实上,右翼人士普遍认为伊斯兰教敌视民族意识:哲学家罗杰·斯克鲁顿(Roger Scruton) 2013年在匈牙利就国籍问题发表的一篇有争议的演讲中就提出了这一观点。
2003年,詹森回到挪威,在那里他试图以公共知识分子的身份扬名。起初,他对女权主义怀有敌意,指责女权主义者破坏了挪威的男子气概。但他的关注点很快转向了伊斯兰教。他开始以“挪威卡菲尔”(Norwegian Kafir)的笔名在一个名为“小绿足球”(Little Green Footballs)的美国博客上写作,这个博客强烈支持入侵伊拉克。后来,他的文章以英文发表在美国人主办的博客上。在那里,他塑造了精英阶层的叙事,尤其是与欧盟有联系的精英阶层,他们通过故意鼓励大规模移民正在摧毁和背叛欧洲。
在这个时候,欧拉伯阴谋在很大程度上吸引了那些长期以来认为伊斯兰教和犹太——基督教西方之间存在冲突的人,因为以色列是西方价值观的一个受到围攻和迫害的前哨。这些人大多是美国右翼人士,是欧拉伯最早的倡导者之一——但由于他们从未停止抱怨,他们的态度在欧洲并不十分普遍。很快,另一套关于全球移民的观点将为这一幻想提供情感力量,其本质上不那么阴谋论,但在普遍不关心政治的欧洲人中得到了更广泛的接受。这些也起源于法国,在那里他们被称为“大置换”。
“大置换”的想法起源于上世纪70年代一部公然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法国小说《圣徒的营地》(The Camp of The Saints)。在这部小说中,当法国军队不准备向饥寒辘辘、性欲高涨的印度难民开火时,手无寸铁的印度难民对法国发动了入侵,推翻了法国。这本书的寓意是,西方文明只有愿意屠杀可怜的棕色人种才能得到拯救。
图为《圣徒的营地》
图片来源:谷歌图片
在整个80年代和90年代,圣徒营赤裸裸的种族主义使它基本远离了公共辩论。但随着伊斯兰教作为一股全球性力量的崛起,这个问题得以重新审视。如果威胁群众的定义是宗教,而不是肤色,那么憎恨他们就可以表现为一种理智的承诺,而不是种族主义的承诺。
偏执狂们确实有一个巨大的、朦胧的半真半假的真理可以依靠。欧洲面临的人口萎缩真实且不可否认,本世纪初也很明显。撒哈拉以南非洲和南亚的出生率也要高得多。2002年,俄罗斯和巴基斯坦都有大约1.45亿人口;到2017年,俄罗斯人口为1.44亿,巴基斯坦人口为2亿。
仇外民粹主义世界观的下一个发展阶段是将这两种说法融合,使伊斯兰教和穆斯林既成为阴谋,又成为人口威胁。
9·11恐怖袭击改变了欧美许多国家对伊斯兰教的态度。以色列和美国现在都有受到穆斯林攻击的感觉。如果没有9·11事件,利特曼可能仍然是个默默无闻的怪人,而詹森则更加默默无闻。但对双子塔的袭击引发了美国自尊心和民族主义的强烈反弹,导致整个阿富汗和伊拉克两国的毁灭,并造成无数人死亡。这也引发了对解释的需求。关于伊斯兰教独特的邪恶和危险的理论回答了亟需回答的问题。乔治·W·布什(George W Bush)当时宣称,美国与伊斯兰教没有争执,但他的许多同胞并不同意。
9·11事件的诸多恶果之一是新的无神论运动,这一现象的特点是相互称赞,对伊斯兰教的敌意坚定不移。即使大多数敌意的表面目标是基督教,新无神论者倾向于认为伊斯兰教是一种更糟糕、更“宗教”的宗教。美国作家萨姆·哈里斯(Sam Harris) 2004年出版的突破性著作《信仰的终结》(The End of Faith),现在读起来就像尼罗河之女(Bat Ye’or)所写的作品,但是没有那些容易被推翻的事实搭建的框架。他写道:“我们正与伊斯兰世界交战。我们的政治领导人公开承认这一事实,可能无助于我们当前的外交政策目标,但这一点毫无疑问。我们不仅仅是在与一个被极端分子“劫持”的原本和平的宗教开战……“保卫伊斯兰教”的武装冲突是每个穆斯林男人的宗教义务……伊斯兰教,比人类所设计的任何宗教都更具有彻底崇拜死亡的特质。”
在伊拉克战争的准备阶段,以及入侵伊拉克之后,在欧洲人看来,美国报纸和电视上的报道是极端的沙文主义。失败的可能性是不可想象的。尽管如此,新一波博主开始用“MSM”这个词来指代“主流媒体”,以贬低大型媒体机构假装中立的态度。其中最早和最具影响力的是由查尔斯·约翰逊(Charles Johnson)创建和运营的“小绿足球”,他是洛杉矶的一名对网页设计感兴趣的前会期吉他手。他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业余爱好者,没有任何资历,他真正的优势在于,当时建立网站需要编程技术,而他可以做到。
詹森以挪威卡菲尔的身份在“小绿足球”网站上发表评论,把它作为“欧拉伯”思想的传播点。另一家是维也纳之门,由内德·梅(Ned May)经营,他的绰号是男爵博迪斯(Baron Bodissey),取自杰克·万斯(Jack Vance) 科幻小说中的一位圣人。还有美国作家罗伯特·斯宾塞(Robert Spencer)经营的圣战观察(Jihad Watch)。2013年,斯宾塞和他经常合作的帕姆·盖勒(Pam Geller)都被禁止进入英国,原因是他们发表的言论可能会在社区间滋生仇恨和暴力。
唯一值得注意的欧洲博客是狂热的反欧盟网站“布鲁塞尔日报”(Brussels Journal),保守派欧洲议会议员丹尼尔·汉南(Daniel Hannan)是该网站的撰稿人之一。布鲁塞尔日报由比利时极右翼记者兼作家保罗·贝林(Paul Belien)经营。詹森在所有这些网站上都很活跃,参与了很多讨论,而其中之一就是欧拉伯信仰引发的反圣战运动。
如今,当Facebook毫不费力地在世界各地传播虚假信息时,人们很难重新获得那种曾经伴随新博客诞生而来的启示感和归属感。反圣战博客的思想世界虽然狭小,但对其追随者来说,却出奇地令人欣慰,这让政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在线游戏。任何人都可以玩,每个人都可以从中找到自己内心的童真。詹森还在开罗读书时曾告诉记者,“有些人觉得我很奇怪;有些人认为我特别聪明”。
这些博客和他们所鄙视的“MSM”之间的界限模糊。一些作家希望用一种高尚的口吻来描述穆斯林移民的危险:英国《金融时报》前专栏作家克里斯托弗·考德威尔(Christopher Caldwell)在2009年出版了一本名为《欧洲革命反思》(Reflections on a Revolution in Europe)的书,该书从一种极其蔑视奥运的立场,概括了穆斯林野蛮人缓慢入侵的观点:“移民也带来了很多混乱、贫穷和犯罪……穆斯林文化不同寻常地充满了阐述生育的实际好处的信息……如果你向北走过都灵的共和国广场,你会看到,经过必要的修改,就像罗马人看到的那样。”东边还有两座保存完好的罗马塔,以及用来分隔居民和野蛮人的城墙。如今步行大约60秒的时间,你就能从时髦的商店和酒吧穿过一个充满活力的多民族市场,进入欧洲一个更具威胁性的北非贫民窟。”
有些则不那么高雅。2004年,《每日电讯报》给美国伟大的加拿大先知马克·斯泰恩开了专栏,他最初以诙谐地批评音乐剧而闻名。在他看来,欧洲的未来充满了厄运和恐怖。早在2002年,他就说过:“我发现,对伊拉克和巴基斯坦的未来感到乐观,要比对荷兰或丹麦等国的未来感到乐观容易得多。” 2005年伊拉克成为屠宰场时,《每日电讯报》读者得以自豪地援引这句话。
按照詹森、布雷维克和被指控为克赖斯特彻奇大屠杀凶手的宣言,斯泰恩写道(《每日电讯报》也发表了这一预言):“民主时代,人口不会大幅波动——除非经历内战。南斯拉夫人发现了这一点。在经济崩溃前的30年里,波斯尼亚塞族人口从43%下降到31%,而波斯尼亚穆斯林人口从26%上升到44%。”
将2005年的斯泰恩与本月早些时候承认在埃尔帕索杀害22人的帕特里克·克鲁西乌斯(Patrick Crusius)的宣言进行比较:“这次袭击是对拉美裔入侵德克萨斯州的回应。他们是煽动者,不是我。我只是在保卫我的国家不受入侵带来的文化和种族的更替……美国正在从内到外腐烂,用和平手段阻止这一切似乎几乎是不可能的。”
2007年,反圣战的信徒们开始在现实世界中相遇。2007年,在哥本哈根,在詹森的参与下,博主、评论员、丹麦和挪威的同情者们举行了一次初步会议,随后,梅和极右翼弗拉芒利益党(Vlaams Belang)在布鲁塞尔安排了一次会议。这把欧拉伯的大多数理论家聚集在一起,他们试图把它从一种思想转变成一种运动。利特曼是主讲人。出席会议的还有来自美国的盖勒和罗伯特·斯宾塞,以及后来短暂担任英国独立党领袖的杰拉德·巴顿。民族主义者、右翼瑞典民主党人泰德·埃克罗斯(Ted Ekeroth)也出席了会议。
随着英国独立党(Ukip)和瑞典民主党(Sweden Democrats)崛起为强大的政治力量,对恐怖主义的担忧被纳入对人口结构和旧秩序内部地位的更广泛的担忧之中。美国人类学家斯科特·阿特兰(Scott Atran)对这些成为伊斯兰恐怖分子的年轻人进行了广泛的研究:一方面是受伤的自豪感,另一方面是对加入一个具有全球启示意义的运动的喜悦,以及在一个友谊团体中的存在感,这两方面的结合在招募圣战分子方面非常重要。他们的敌人之间也存在着同样的动力:布雷维克之所以引人注目,主要是因为他是如此的唯我主义,以至于在现实生活中,他可以在没有任何朋友的帮助下而变得激进,只有那些他在互联网上想象出来的朋友。有一次,他通过电子邮件联系了他的智力偶像詹森(Jensen)。詹森对他不屑一顾,说他“像吸尘器销售员一样无聊”。
即使你不是圣战分子,也能感受到这些强迫的牵引力。与他们的敌人一样,反圣战分子也认为他们正在进入一场正义与邪恶之间的末日之战。对几乎所有人来说,这是一个充满了受伤的尊严和对地位的焦虑的世纪。
尽管如此,有一些迹象表明,甚至在布雷维克被杀之前,最初的欧拉伯阵线就已经分裂了。那些普遍反对移民的人开始与那些特别憎恨穆斯林的人分离。小绿足球的创始人约翰逊在2010年驱逐了大部分追随者,因为他们与西欧的政党关系越来越密切,他认为这些政党是法西斯分子的后代——比利时的弗拉芒利益党(Vlaams Belang)和瑞典民主党,尽管他也谴责了英国国防联盟(English Defence League)。约翰逊是一名真正的爱犹主义者,他不能原谅反犹主义的污点。
反移民权利从反穆斯林权利中分离出来是有充分理由的。如果“维也纳学派”的逻辑——詹森、斯宾塞和盖勒、梅和利特曼——无情地导致内战和对穆斯林及其左翼支持者的正义屠杀,那么大多数右翼人士就会退缩。像道格拉斯·默里和考德威尔这样的评论者由衷地认为布雷维克疯了,他的行为与他所信奉的理念毫无关系。这其中可能有自我欺骗的成分,但它也证明了我们有时都需要一种本能的、不假思索的体面,把我们从思想的后果中拯救出来。似乎某种实用主义会占上风。
现在看来,希望是靠不住的。最重要的改变是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的当选,当时他的顾问班农(Bannon)相信对抗“伊斯兰法西斯主义”的残酷、血腥……全球战争。他们表明,有大量选民支持种族仇恨和绝望,对他们而言,无论是选举结果还是其他方面,迎合仇恨和绝望不会带来真正的负面后果。
自从布雷维克的大屠杀以来,这种信仰只变得更加广泛,并已经蔓延到所有欧洲国家的政治中。在今年5月的欧洲大选竞选活动中,德国极右翼政党选择党(AfD)张贴的海报显示,一名裸体白人女性被戴着阿拉伯头巾的深色皮肤男性抓挠。有一个人把手指塞进了她那毫无抵抗的嘴里。标题写道:“欧洲人,投票支持德国极右翼政党选择党(AfD),这样欧洲就永远不会成为‘欧拉伯’。”数以百万计的人从来没有听说过尼罗河之女(Bat Ye’or), 福尔德曼(Fjordman),甚至布雷维克和班农,他们现在一眼就能理解这张海报,任何证据都无法动摇他们的信心。他们现在相信,所有的政治都归结于特朗普最近的一条推文:“失败者都想要你所拥有的,不要给他们……要么坚强而富庶、要么虚弱而灭亡!”
但在这种情况下,孰输孰赢?上周,一个富有的、心怀不满的年轻挪威人菲利浦·曼修斯(Philip Manshaus),为了模仿布雷维克,从他居住的奥斯陆高档郊区的一座清真寺的大门向人群开枪。在另一名男子的帮助下,他被手无寸铁的65岁穆斯林穆罕默德·拉菲克(Mohammed Rafiq)按倒在地,,直到警察赶到。在维也纳之门的博客上,这一事件被认为不值得提及。相反,它的忠实读者被告知,瑞典最近爆发的动物虐待事件是穆斯林造成的。
翻译文章:
Andrew Brown, the myth of Eurabia: how a far-right conspiracy theory went mainstream, The Guardian, Aug 16,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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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9/aug/16/the-myth-of-eurabia-how-a-far-right-conspiracy-theory-went-mainstream
译者介绍 周孟瑶
北京大学法学院研究生,
现为法意读书编译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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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编辑:李微微
责任编辑:YUEL